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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 启月夫妇日常

一川烟草:

新月很会看颜色,见他今天看的不是重要公文,也没铺开地图研究军事部署,便抱着账本到他书房,反正他的桌子大。
顺便让小葵把果盘放到书桌上。
“九爷要去上海了,”张启山说,“要带什么回来吗,你的香水快用完了吧。”
“好啊。”
他眼睛不离前面的文件,手却摘了粒葡萄准确无误地递过来,粗糙的指尖蹭过温暖柔软的唇,新月心中便是一荡,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侧脸轮廓。
这个男人,每次落在他手里,既能死过去,又能活过来。

老远听见副官的靴子踩在地板上,他抱着一摞公文来找佛爷签字,踫上佛爷和夫人一起办公。
又喂上葡萄了,他想。
如今形势一片大好,从上到下都认为抗战胜券在握,可以坐等胜利,政府甚至着手准备军队复员,任命各省主席,准备接收事宜。
“我觉得不会这么容易。”佛爷一边签字一边说,
“美国人不是也帮着我们吗?”新月插了一句。
“都是为了利益,不是为了哪一方。”张启山合上文件,“军队不能动,甭听他们瞎指挥,小鬼子就象狼,不咬掉你一块肉是不会罢休的,只能往死里打。”
文件底下是一张报纸,一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
“其实他们的想法有些道理,不过...”他示意副官近一步说话:“你这样答复李先生,他们关于抗日的主张我是赞同的,不过现在不方便见面,以后有机会我会安排。”
新月在一旁认真地拨拉着算盘,对他俩的谈话充耳不闻。
等副官出去后,新月悠悠一句:“没有两头押宝的。”
张启山直视着她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随口说一句,大主意还得你自个儿拿。”新月走到窗前,外面是冬天,连月不曾出太阳,天空灰蒙蒙的,人心也是。
“不过,”新月接着说,“你押哪头,新月饭店也跟你押哪头。”
她知道那场大火把他的心烧凉了。

文夕之后,无长沙。
整整五天五夜,对这座城市所有的记忆全部化为灰烬。他想问委座,我们这算赢算输?
如果再发生战争,会不会再来一次“不资敌用”?
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。

新月看他眼神里审视中透着一股狠劲,心想好象记忆里他曾经这么看过自己,是在什么时候呢?

晚上终于想起来,“当初你在藏宝阁发现我在门外头,是不是想杀我来着?”
一只大手立刻擒住了她的后脑,让她动弹不得,手向下一划,她感到胸前一凉。
“夫人这爱算帐的毛病是该改改了。”
我又要死了,她想。

所有的情报官都长着狗鼻子。比如新来的白情报官。
此人面上甚是谦卑,私下里特别喜欢盯着张启山的一举一动,张启山知道,他应该是闻到了一些气息。
偏生那边还追的紧,非要见上一面才肯罢休,这天晩上便陪新月去买衣服,新月和两个丫头在试衣间里一件件不厌其烦的试,他象所有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的偷偷溜了。
旁边有一家酒楼。
有人正在等他。
如果这个人头几句话说的就不甚中听,那么就没必要往下听下去了。他一直是这个观点。时间不是用来浪费的,你要我在你身上下注,你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我。
这人的确是个人物,派出这样的人和他接触,也说明了那边的诚意,还没来得及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,就听见外头夫人的大嗓门:
“白长官今天好清闲啊,带这么多人是巡逻吗,怕城里着火呀。”
自己便伸出手和来人用力一握,那人点点头,匆匆从后门离开。
又听见夫人的声音,“男人就是这样,宁可在酒楼坐着,也不愿意陪我试衣服。”
自己便踱步而出,做出一脸被抓住而不甘心的样子来,“你试那么多衣服,我都要睡着了,出来精神精神。”
“好容易让你陪我出来一回,还这么不诚心。”夫人抱怨着,不依不饶。虽是演戏,倒也是真心话。
“好好好,今天你试过的都买,行了吧。”又对旁边无语的白情报官笑道:“长龄兄见笑啦,女人就是这样,惹不起。”
白长龄也知道他宠媳妇没边,只是今天明明有了些踪迹,不甘心就此罢手,旁边卫兵过来低声报告,附近没发现可疑人等。
就那大嗓门,听见早跑了。
只好说句酸话聊以解气,“启山兄这大晚上带着夫人出门,可要小心安全哪。”
“多谢长龄兄提醒,不过你把府里的兵都带在身边,尊夫人在府里岂不没人保护。”他笑着携着夫人离开。
之后城里再无那人踪影。
白长龄气的砸了两个杯子。
他们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,但是自己却一点证据也没有。

次年日军四十万气势汹汹而来,委座下令死守并实行连坐法。
这次新月带了一部分人先行离开。
“这不叫弃城而逃,这叫保存实力,战略撤退以图东山再起。”新月为他披上大氅,“启山,你们守了七年了,对别人对自己都能交待过去了,现在师劳兵疲,你可绝对不能犯傻呀,中国这么大,不是只有一座长沙。”
张启山点点头,“我知道,我一定会去找你,你放心。”
新月紧紧抱着他,“你答应过我的,不管发生什么事,你都会在我身边。”

仅仅用了四天长沙便被攻陷,之后就是各种坏消息,日本人用了毒气,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,想起几年前的的076军列,还有洞庭湖的细菌试验,他们这样做是要受老天报应的,新月想。
小日本第一次打来的时候,她以为就要失去张启山了。
好在最后他们都活着。
第二次,第三次,她都忘了是怎么过来的了,但是至少她一直在他身边。
这次张启山始终没有消息。

在房间里等着更是焦心,新月每天便坐在大堂一个靠窗而不显眼的位置,周围嗡嗡的议论声虽不走心,但也能让她感到有人气儿。也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,每天一壶茶,一张报纸,更多时间是漠然地注视着窗外。
象她这样的女人很多,她们年龄各异,有的象她一样衣着高雅昂贵,有的简朴素净,或在自家窗口,或在酒店大堂,或在田间地头,期待着而又不敢期待,为自己的男人向各路神仙祈求。
新月只是一人独坐,她受不了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,不如把自己沉浸在回忆里。
“是张夫人吗?”
新月一激灵,面前是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人。
这里认识她的人不多,不过这人看上去倒也不像坏人。“您请坐。”
“去年在长沙多亏夫人相助,”
新月便明白来人的身份了,“您客气了,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。”
“夫人说的没错,”那人微笑着,递过来一样东西,正是他从不离手的戒指。
“他受了伤,但是不严重,现在正在我们的医院休养,夫人要是方便的话”“我现在就…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?”新月激动地问,
那人笑着站起身,“夫人请。”
他果然伤的不严重,可也不轻。新月到的时候,他还没醒来,副官伤的比他还重,她先看了副官的伤势,然后就回到张启山的房间,其他人都善解人意地出去,让她自己守在他身边。
新月轻轻握住他的手,喃喃自语,“你就是个傻子,”又自嘲地笑了。
“我是比傻子还傻的傻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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